陳列於2010年世界人權日應邀出席記者會及開幕活動。(攝影/蔡宏明) |
網編按:作者陳列本名陳瑞麟,於1971年被監禁於景美看守所四年八個月。出獄後致力創作成為知名散文家,作品多次被選為大學及中學教材。2010世界人權日系列活動《獄中文學、藝術、電影文化展》特展中闢有專區介紹。
由於參與了2010人權日的活動,前此有幾次,我回到了這個我曾被關了三年多的警總軍法處看守所。我那遙遠的青春熱情歲月裡一段忽然陷落進去的邪惡現場。法庭、監禁的高牆、搜身處、接見室、囚房、放封場、外役區…。不同的訪談者前後問起當年的若干遭遇或處境。一些記憶確實回來了,但更多的記憶破碎而模糊,如不願再去回首求尋的噩夢,如風雨煙塵裡形影扭曲茫茫的物象。我曾在一篇文章裡提到我在縫衣工廠奉命工作或偷閒讀書的情形;或許吧,這仍然是我現在的心情:
偶而我抬起頭來,看一看廠房的窗外。獄吏在走動,洗衣工廠的人在對面二樓頂的大平台上忙著掛曬郵局的大帆布袋。陽光有時亮麗,白雲在藍天裡。一切好像都很安靜,即使有人聲,也很模糊,只有廠內仍在踏動的幾部縫紉機斷斷續續發出單調無聊的砢咳砢咳聲。低頭工作中的人,臉上沒什麼特別的表情。這樣的時候,我也常會想起僅隔著一道高牆的另一邊的押區裡,那許許多多清白無辜而優秀的人,在經歷過一些設置在秘密處所的偵訊機關可能施加的種種殘酷刑求凌虐羞辱的階段後,這時被移送到這個軍法處來,這時在囚房裡,等待下一次的出庭受審,出庭去無助地面對那一群依然是統治者工具的所謂法官、檢察官、書記官和獄吏,等待一次完全與正義相悖的判決。我曾經在那裡面將近一年,我見聞過一些人的故事,一些悲慘的遭遇。我會想,這時,他們正在想什麼、做什麼事呢?
「關在這些蜂巢小室裡的兩千個人正在做些什麼事呢?」Arthur Koestler在《Darkness at Noon》這本小說裡也這麼問。「他們的那些別人聽不見的呼吸聲、別人看不到的夢境,以及他們因恐懼和渴望而發出的低抑喘息…。如果歷史是一個可以計算的問題,那麼,兩千個夢魘會有多重呢?兩千個無助的籲求總共又有多大的壓力?」
但正如他所說的,「歷史無所謂良心」。歷史不曉得,也不記載,許許多多的人在監獄中所曾看見的藍天、飛鳥和高高在瞭望塔上監視的衛兵。歷史不在乎我們在囚室裡的憂心度步,不關心被冤枉槍斃者最後的悽厲呼喊,甚至不處理烏天暗地裡的種種刑求的細節和各個加害者的罪愆。
但願景美人權園區的確立、這個歷史現場的妥善保存和規劃,是這些在乎、關心和處理的誠懇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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